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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一個壞當家。
每一個認識她的人,都不會否認這句話
她可以因為妒忌,就把情如姊妹的冰心賣給富豪當小妾
她可以因為貪財,天價賣出親如家人的玉鑑師公孫謙
她更可以因為怨恨,不許人救治性命垂危的「假春兒」!
對於旁人的想法和批評,其實她並不怎麼在意
即使是她用盡了全部心思愛著的夏侯武威
她也不會在他面前多解釋一句!
他認定她是個壞姑娘又如何?
他眼裡的她冷血冷漠、鐵石心腸、心如蛇蠍又怎樣?
反正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她
反正他對她好都是為了某個目的
那麼,她寧願把那些最最細膩的玲瓏心思藏在心底
就算有委屈、就算有眼淚,也不給任何人看見……

刁蠻任性 是細膩心思的保護色
強顏歡笑 是為了掩藏受傷的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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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從娘胎帶出來的M向

對虐書總是愛不釋手

就算哭到慘兮兮

眼睛腫

也還是繼續給他看下去

從國小5年級到現在

有十年了喔

越來越木然

難得這本哭的痛痛快快啊

小當家真是受盡委屈了

當一切被掀開

最痛的還是她吧...♂

節錄:

第七章

夏侯武威賞給尉遲義一記白眼,仍是乖乖接手拎過尉遲義遞來的一半沉重水果,正欲邁步要走,視線瞟見街邊一位提著竹籃賣玉蘭花的纖細身影,因為對方姿勢動作相當眼熟,他本能定晴一看。

「冰心?!」

夏侯武威迅速奔上前去,尉遲義同時反應過來,尾隨其後。

冰心聽見有人喚她,緩緩仰首,瞧見兩人馳來,秀致容顏浮現羞窘,想躲避,已來不及。

「冰心,你怎麼會在這裡……叫賣玉蘭花?」夏侯武威很吃驚,冰心好歹是富家小妾,即便失寵,物質生活上也勉強還能錦衣玉食吧?哪可能拋頭露面,沿街叫賣花束為生?

「呃……」冰心蒼白芙蓉染上暗紅,幾乎想就地挖個洞將自己藏進去。

「你發生什麼事了?」他話還沒問完,成串淚珠紛紛滾落冰心的雙腮,她微微顫抖,努力搖搖頭,想佯裝她一切都好,卻泣不成聲。

夏侯武威與尉遲義相視一眼,兩人一邊一手攙扶冰心到街邊石階上落坐,等待她平復激動的情緒。

冰心哭濕了帕子,螓首低垂,荏弱哭顫的枯瘠模樣,與數年前的清麗溫嫻相去甚遠,是怎生的折騰,讓她變得如此憔悴?

「……我被梁家休離,現在靠著賣些玉蘭,圖個溫飽……」平靜之後的好半響,冰心終於能說出話來,第一句,道盡這些日子的巨變。

粱老爺一共娶進十三房小妾,數月前,高齡的粱老爺壽終正寢,除了正妻及四位為粱家添子添女的小妾得能續留粱家外,其餘幾人都被休書打發驅離,當中包括了她。

「你怎麼不回嚴家來?嚴家就是你的娘家呀。!」尉遲義與冰心自小一塊兒在嚴家長大,情分不可能說斷就斷,冰心孤獨無依,理當回嚴家尋求幫助,他們也能上老富豪家為她討個公道——當初乍聞冰心倍受冷落,他們就想去找老富豪好好「聊聊」,是嚴盡歡說那是別人夫妻間的家務事,不准他們去惹是生非。

「我……可是小當家她……」冰心神情為難。

「她沒人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!你回來的話我,我們大家都站在你這邊,嚴盡歡又能拿你怎麼樣?再不然,你來嚴家典賣自己呀!謙哥定會收當,屆時你成為名正言順的流當品,嚴盡歡那只勢利鬼就捨不得放你走了。」尉遲義心直口快嚷道。

「多久前的事了?」夏侯武威問的是她被梁家休離迄今,她在外頭獨自吃苦了多長時間。

「一個多月……」

「回嚴家來吧。」夏侯武威不忍見她孤苦伶仃。

「小當家不會答應的……」冰心欲言又止,只能顫著唇,擠出這句。

「武威幫你求情,包準小當家點頭同意你回去。」尉遲義重重拍著夏侯武威的胸口,幫他掛保證。全嚴家中還有誰能治服嚴盡歡?除夏侯武威,沒有第二人選!

「你現在住哪裡?」夏侯武威沒像尉遲義將話說死,這幾年來,他與嚴盡歡一提及冰心便吵架,他不認為嚴盡歡如此好商量。

「……七巷巷尾。」

「我向小當家開口,請她答應讓你回嚴家,不過可能要你稍等幾日,我會盡快捎來消息。這些銀兩你留著用,玉蘭別再賣了。」夏侯武威遞給她為數不少的銀兩,採買婚宴物品剩下的,全在裡頭,足以教冰心過大半月生活。

「武威哥……這個不好吧……」冰心為難婉拒,銀兩沉甸甸,壓得她心情更凝重。

「別堆辭。」夏侯武威目光堅定。他無法眼睜睜看見多年前由於嚴盡歡的妒意而摧毀冰心一生幸福,是該彌補這個錯誤,嚴盡歡不做,由他來做,助冰心重回嚴家,得到庇護之所,不用過著顛連困苦的生活。

這是嚴盡歡欠她的。

「為什麼不馬上帶冰心回家?」尉遲義以為先斬後奏,殺個嚴盡歡措手不及才是最好辦法。

「你不想成親了?」夏侯武威反問他。

「這跟我成不成親有啥干係?」尉遲義一臉癡呆。

「是沒有干係,但我可以想像暴怒中的她會說些什麼話。」

「想成親,門兒都沒有!你去娶王二麻子的女兒好了!沈瓔珞的孩子可以掛上「嚴」這個姓
氏,就這麼決定了!婚事取消,大伙可以回去睡午覺,甭忙了!

尉遲義機伶伶打了寒顫。

他也可以想像,而且,嚴盡歡一定會這麼說!她遷怒的本領,無人能出其右。

嗯……還是先回去讓夏侯武威搞定嚴盡歡再來帶人好了。

尉遲義再三回頭交代冰心一定要等他們來接她,才與夏侯武威連袂返回嚴家。

身後,冰心淒然的蒼白容顏鑲上苦笑,幽幽低歎:「你們會這樣說,是因為你們不知道當年事情的始末吧……」

那聲吁歎,淺淺的,淡淡的,消失風中。

當年,那一步,若不踏出去,興許現在的自己不會如此狼狽。

後悔嗎?

非常的……後悔。


漂亮的軟甜糕,不只好看,滋味更是出奇的好。

光是糕面上精繪的紅牡丹,就教人捨不得吃,忍不住再三細瞧。

一口咬下,糕裡流出酸甜汁液,一樣是美麗的鮮紅色,莓果香味瞬間撲鼻而來,它的味道,配上糕餅的微甜,搭配得天衣無縫。

嚴盡歡被這幾個小東西取悅了,笑得好不可愛。

對於吃過無數山珍海味的她,當然不覺得甜糕稀罕,稀罕的是,它是夏侯武威為她帶回來的。

去陪著尉遲義採買婚宴用品,還能想到她,這比甜糕好不好吃更教她歡喜,答應讓義哥成親真是天底下最對的決定了,嘻。

春兒少見小當家如此高興,為她泡來暖茶,好配著甜糕一塊兒吃。

嚴盡歡一小口一小口品嚐著,不想太快吃光甜蜜酸香的小玩意兒,她品味著它,要將舌尖上的味道緊緊記住,它美味得教她的心都快化了。

她笑得比甜糕更甜。

夏侯武威不由得放柔目光,一盒小甜糕,帶來的成效驚人。

她唇上沾了紅莓果液,襯托唇色的灩瀲晶耀,無比誘人,他盯著瞧,無法挪動眼,她好似一眼便明白他的心思,唇兒媚笑,湊過來吻他,要他一塊兒嘗嘗甜糕的美味。

他嘗到大量莓果香,以及她的柔軟,然而礙於臉兒緋紅的春兒在場,他並未深探,薄唇擦過她的,逼自己退離。

她不以為意,喜孜孜地舔舔唇,像挑釁、像勾引,才又慢慢吃著手裡甜糕。

她心情看起來很好,此刻應該是開口向她商討冰心之事的好時機。

「我今天遇見冰心了。」

香閨裡的氣氛,一瞬間凝住。

吃糕的嚴盡歡,斟茶的春兒,全都停住動作。

「市街上,她在叫賣玉蘭花,梁老節過世後,她被逐出家們,此時孤孤單單在外頭謀生,你願意看在以往她照顧你許多年的份上,重新收留她嗎?」夏侯武威粗心,沒察覺她唇邊笑容的怔忡,以及拿糕的柔荑明顯僵硬。

還剩一半的甜糕,擱回桌上,她撣掉指腹上的糕屑,扯出笑容,與方纔的蜜笑全然不同:」難怪你會買這些東西回來討好我,原來是有求於我吶。」只有笨蛋,才會開懷喜悅,以為自己曾被記掛在他心上……

笨蛋,笑得多高興,以為這甜糕不帶任何目的,就只是……想買給她甜甜嘴。

滿嘴的酸甜味明明還在,舌尖卻苦得發麻。

幸福,竟然只有短短一瞬間。

她好恨他,沒讓她吃完一整塊甜糕再開口要求,好恨他,給了她太短暫的幻想,更恨自己,仍是疼痛得那麼想哭。

嚴盡歡挺直腰桿,花顏冷冰冰:「我今天不想談這事兒。春兒,鋪床,我要午睡。你,去外頭,提桶水,把長廊玉瓦擦得幹幹掙掙。」

嚴盡歡冷淡交代,聽見夏侯武威陳述冰心的現況,完全不為所動,沒有心軟地應允將冰心接回嚴家。

「不要這樣仇視冰心,我與她根本沒有什麼,你這飛醋吃得莫名其妙!」夏侯武威竟然沒有看出來嚴盡歡眸子裡的黯淡,當她在耍脾氣,他沒立即解釋買甜糕回來僅是單純知道她會喜歡,那是在遇見冰心之前便買下,與冰心何干,更不是有求於她的討好。

她的翻臉如翻書,前一刻笑得眉眼彎彎,下一刻態度冷傲,教他咋舌。

「滾出去!」嚴盡歡背對著他吼。

夏侯武威知道關於冰心的一切,都無法輕鬆與她溝通,但他提料到,她連談的機會都不給他。

夏侯武威看著她繃硬的雙肩,不難想像此時她的面容定是堆積著滿滿怒火,他也跟著生起氣來,氣她無情無義:「不要欺人太甚,冰心今天變得這般落魄,你難辭其咎,你欠她一個道歉,也欠她一個補償。」短暫停頓,低歎:「你別變成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,別讓我覺得你很可怕…… 」說完,夏侯武威大步而出,門扉砰地關上。

「武威哥怎麼可以說這種話——我去找他理論……」春兒好氣,要為嚴盡歡抱不平。

「站住。」嚴盡歡阻止她。

春兒回過首,本以為會看見滿臉淚痕的哭泣芙顏,但沒有,嚴盡歡雙眼乾澀,沒有水霧,沒有淚花,她遠遠望向窗外,神情像是剛剛挨了重重一巴掌的茫然。她緩緩開口,問著:「春兒,你說,我是不是很鐵石心腸?」

「不,你才沒有!」

「我是不是很可怕?」

「小當家,你別聽武威哥胡說八道,他一心向著冰心姐,才會,才會替冰心姊講話……」

「一心向著冰心——對,我早就知道他一心向著冰心,為何還會蠢到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什麼呢?他說,我欠冰心道歉、欠冰心補償……他真正想說的,是我欠冰心一個夏侯武威吧……」

嚴盡歡低低笑了。

笑聲,幽幽淺淺,若有似無,帶著喟歎、帶著沮喪,也帶著多年多年以來,一個傻姑娘愛得疲勞無力的醒悟。

她醒了。

從一場支離破碎的夢境中醒了過來。

算計了幾年,努力了幾年,糾纏了幾年,付出了幾年,教他懸掛在心上的,仍是冰心;讓他心疼的,仍是冰心。

好累。

真的,好累。

她已經支撐不下去了。

支撐不下去……

第八章

辦完尉遲義的婚宴隔三天,不願談及冰心之事的嚴盡歡,出乎眾人意外地主動叫夏侯武威去將冰心帶回嚴家。

從尉遲義與夏侯武威在街市偶遇冰心那日回府,冰心的可憐際遇早已傳遍嚴家上下,無人不同情冰心紅顏薄命,不過在嚴府裡不能大聲談論,怕傳進小當家耳裡,淪為被遷怒的對象,步上冰心後塵,然而,那些蜚短流長,嚴盡歡多少聽聞一些。

反正不會是誇她豐功偉業,十句有九句都數落她狼心狗肺。

眾人猜測著小當家帶冰心回來的目的,是良心突然發現,要放下身段接冰心重回嚴家,抑或準備和冰心攤牌,把狠話撂得明明白白,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嫁出去的流當品比水更不如?

後者的可能性非常之大!

被夏侯武威帶回的冰心,踏入久違的環境,裡頭站的每張臉孔皆熟悉無比,勾起淡淡愁緒及懷念,只是當年她屬於這裡,現在卻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。

冰心腳步遲疑,緩緩走著,廳裡眾人對她溫柔微笑,眸中滿是憐憫。

嚴盡歡坐在主廳大位,比冰心記憶中的嬌美小女孩變得還要更加倍的驚艷美麗,反觀自己,在現實殘酷的折磨下,黯然失色太多……

「小當家……」冰心嗓音微哽,光是喊出這三字,她的淚珠滑下。

「你瘦好多,好憔悴。」嚴盡歡很意外冰心此刻的滄桑,宛如離水花兒,面臨枯萎,曾經清妍秀麗的標緻美人,只剩隱隱約約的輪廓可尋:「坐。春兒,上茶。」

冰心被歐陽虹意按肩坐下,暖熱香茗送到她手邊。

「你想回嚴家嗎?」嚴盡歡開門見山,直接問。

「我……」冰心抬眸,又垂下,無法回答。

她想,很想,但她不敢開口央求。

嚴家大門,是她邁步跨了出去,要再回頭,可能嗎?

……可以嗎?

「我不能收你。」嚴盡歡此言一出,眾人抽息。

夠冷血!

親眼看見自小看顧她長大的冰心如此無助無依,竟還落井下石?!

不能收留她,還叫夏侯武威帶她回嚴家,擺明就是要羞辱人呀!

連公孫謙和秦關都看不過去,站出來要阻止嚴盡歡在這種時候耍任性。

「小當家,冰心曾與嚴家同甘共苦,這份感情如何割捨?!她代替難產過世的夫人照顧你,無微不至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你——」

「先別急著罵我,我話還沒說完。」嚴盡歡不似以往會拍桌喝止任何人多嘴,她從頭到尾都維持同一動作,懶懶地背靠著厚墊,雙手擱在腿上,面容平靜望向冰心,像尊絕美的玉雕娃娃,嗓,輕柔如絮,不是溫柔,倒像有氣無力:「我不能收你,因為我的心胸不夠寬大,我無法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你而無動於衷。夏侯說,我欠你一個道歉,更欠你一個補償,我是不可能道歉,補償的話……光是你照顧我長大這條恩情,壓都能壓死我,我不補償,倒變成我萬惡不赫。」語罷,她自己嘲弄一笑。

冰心急急起身,要開口,被嚴盡歡攤掌制止,在嚴家,她最大,她沒說完話之前,誰都給她乖乖閉上嘴。

「我知道,你與夏侯本來有機會發展感情,如果沒有我介入其中,你們兩個應該會理所當然成為一對吧。緣分真是很神奇的事兒,該你的,繞了一大圈,還是你的,不該是我的,我怎麼強扭強奪,依然不屬於我。這麼多年來,夏侯很掛心你,我想至今對你的好感仍在,我知道你也是將對他的情意藏在心底吧,要重新回到當年的情愫不是難事。既然夏侯都開了口,我就成全你們,我把夏侯還給你,但嚴家不能容你們,我給你們一筆錢,當作是這些年來,你們在嚴家賺的,你們去外頭做些小生意什麼的,應該足以養活自己。」

一陣沉默之後,由尉遲義率先爆出驚嚇的嚷嚷:「你要把武威趕出嚴家?」怎麼可能?!就算是全嚴家的人都被轟光光,夏侯武威也一定是最後一個離開——大家都是這麼認為呀!

「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覺得那叫『趕』。這般地置,我自認為仁至義盡,能做的,都做了,你們若再有不滿,我也懶得理睬。」嚴盡歡緩緩起身,背脊直挺挺,目光不與誰交集,包括此時震驚得無法反應的夏侯武威。

「……我放過你了,你不用再守著與我爹的承諾,放寬心去吧。」經過他身畔,她低聲說了這幾句,身影慢慢消失於珠簾之後,留下一群人愣在廳裡面面相覷。

嚴盡歡的步伐,沉得幾乎快要走不動,雙足彷彿受縛了巨石,每抬一步,都得費力呼吸。

原來這就是放手的感覺。

原來,這就是一無所有的感覺。

本來握在手心裡的東西,十指緊緊捉著,怕它掉了、怕它不見了,那東西明明好燙手,灼得十指盡爛,她還是不肯松放……

更像手握著一隻雀兒,抓太緊,它疼得不斷啄咬她,握太牢,會不小心殺死它,雀兒想飛,不甘願在她掌心停留,它尖銳的喙,每一口都啄傷了她……

放開手,讓它飛,飛向它希冀的藍天白雲,她也就不會再疼痛。

所以,她放手了。

只是十指鬆開的這個動作,她遲疑了好久好久,這幾天來,不斷思索著,放,與不放。

她捨不得放,她知道,一放開手,自己便什麼都沒有了。

但握著,好疼,她疼,他也疼,她害三個人都痛苦著,若放手,便能有兩個人從翻騰苦海中跳脫出來,善於算計的她,怎會不知哪一個才是最合乎利益呢?

想了數日,失眠了數夜,輾轉良久,曾經惡質地想繼續與他糾纏,不要放掉他,一輩子留他在身邊,不允許其他女人得到他,也曾經佯裝出豁達的樂觀,不稀罕有沒有他,相信自己一個人仍能過得很好。

最終,她做決定,完全放開雙手十指,任由掌心裡的東西,離她而去。

她不是他的藍天,無法任他翱翔,她只是他的牢籠,固了他的羽翼、他的自由,他恨不得快快逃離她……

他要走,就走吧,走得遠遠的,遠到她再也見不著他。

她成全他了。

成全他與他懸念多年的冰心。

嚴盡歡踏上大池的長橋,腳步加快,近乎以奔逃的速度跑著,一心只想迅速躲回房裡,她端出來的架子只足以支撐到剛才,接下來便會被人看見她的狼狽痛哭——

一條黑影,擋住她的去路,她低著螓首,險些狠撞上去。

她正心驚來人會不會是夏侯武威,她臉頰上兩行淚水,已經無法來得及收回去——

「嚴家裡最美麗的那一個,指的就是你沒錯吧?」

黑影這麼說罷,手刀強勁落下,襲向嚴盡歡頸後,她尚未瞧清來人,眼前一黑,失去意識。

她剛剛說了什麼?

我就成全你們,我把夏侯還給你。

夏侯武威這輩子就屬此時最憨茫,神情淨是一片空白迷惑。

他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,但全廳裡每個人的表情不比他來得自若,公孫謙手裡紙扇甚至從手裡滑掉,看來同樣震驚不已。

我放過你了,你不用再守著與我爹的承諾,放寬心去吧。

她說得好輕柔,不像賭氣,不像任性,只像是撫慰人的清風,要他寬心離開她,不用被任何人事物所束縛,包括他曾允諾她爹,要留在她身邊陪伴她的諾言。

我放過你了。

這是什麼意思?他從不認為自己被她所囚禁,又何來放過之言?

去吧……

去哪?去冰心那兒?

他與冰心並無私情,她到底胡亂在替他扣啥罪名,又在亂點什麼鴛鴦譜?

請她點頭收留冰心,不過是不忍見冰心在外頭吃苦,惻隱之心,單純無比,硬要扣上好感或情愫這類東西,豈不變成欲加之罪?

夏侯武威回神之後,急於解釋,他被嚴盡歡誤解了,而這個認知,竟讓他驚慌失措。

「春兒此時卻站出來,擋在他面前,小臉怒氣騰騰,憤慨得連拳兒都在發顫,她呼吸聲又濃又重,眼眶裡淚水打轉,出手就是一拳一拳打在夏侯武威身上,化身為扞衛主子的忠犬,吠吼欺負主子的惡徒:「你真的太過分了!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?!小當家是哪裡對你不好哪裡又虧待了你?你說小當家鐵石心腸,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是你才對吧?小當家不值!真的不值!」春兒顧不得嚴盡歡三令五申要她關上小嘴,不許洩漏太多事的交代,她看不過去了,嚴盡歡能忍,她卻忍不下來,這些年來,她瞧得比誰都清楚——

嚴盡歡所受到的誤解,嚴盡歡默默隱藏住淚顏的故作堅強,嚴盡歡笑歎的沮喪,只有她瞧得最明白!

怒顏一撇,轉向冰心。

「小當家為什麼要補償你?她做錯了什麼?是她逼你嫁的嗎?你當著眾人的面說清楚呀。是誰從頭到尾拒絕粱老頭的提親?是誰喝斥粱老頭派來的媒婆,叫他自個兒回去朋朋鏡子,憑哪一點配得上你?是誰說『我家冰心要嫁個青年才俊易如反掌,不用委屈下嫁,嫁個老色鬼』?又是誰不斷告訴你,嫁粱老頭的下場決計不會太好,你一定會後悔?小當家自始至終都反對將你送給粱老頭當填房小妾,是你不聽勸,是你說你怕了一輩子當婢女,是你說你願意賭這一把,是你求小當家成全你、別阻止你,是你說後果你自己承擔,現在,你吃了苦,受了罪,想回來嚴家,大家反而替你出氣,指責小當家不是,指責她對不住你,小當家從不在誰面前吭聲,因為她不想破壞你在眾人心目中原有的模樣……」

春兒激動哭了,又惱又氣又捨不得主子受的委屈,她身子哭顫,雙肩一抖一抖,啜泣聲響徹滿廳,冰心窘然無語,無從反駁,眾人吃驚錯愕,不知當年冰心被賣的實情竟是如此。

「……因為她什麼都不說,你們就這樣欺負人,你們真的以為小當家都不會難過,不會哭嗎……」

春兒抽噎說著,當年嚴盡歡看見公孫謙熬夜處理老爺留下的混亂擔子,心裡過意不去,才會假裝指控公孫謙想侵佔當家一職,她就是不要謙哥真的將所有責任都攬在身上,壓垮他自己。

逼全鋪裡人下跪那回也一樣,嚴盡歡臉上的巴掌印子多嚇人,她不要眾人擔心,不要他們看見她被打紅的臉頰,不要他們衝動去找詹老爺理論,她認定大家只要伏地跪著,就不會瞧見火紅色的摑掌手印,不會招惹事端,與詹老爺交惡。

還有嚴盡歡杖打欺負良家婦女的阿超、與自詡是元老長輩就無視鋪規的趙伯伯頂嘴、察覺廚娘居心叵測,想在飯菜裡下毒而打翻一桌子菜……

就連嚴盡歡與春兒開玩笑說要「縫密你這個長舌丫頭的嘴」,都能被人視為她欺凌小婢的惡形惡狀!

每一件至今仍偶爾被鋪裡某些人拿出來說嘴,數落嚴盡歡行事蠻橫的往事,春兒全都說了,說出眾人沒能看清的另外一面——

「明知大家都誤解她,她不說,任由你們視她嬌蠻……」春兒哭得滿臉狼藉,轉向夏侯武威又是重重一捶:「尤其是你。你最傷人!你只看見小當家的任性,卻從來沒想過她為何如此?你不曾試圖去懂她!她很愛迂怒嗎?你們希望她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一個害她流掉孩子的假春兒?你們只會說她見死不救,只會說她心狠手辣,她也很疼呀!但最後她還不是心軟,讓古初歲救人,她根本不是這麼壞的人……」

假春兒「夢」訝然驚呼,一時結巴:「我……我害小當家流掉孩子?這,這事兒我-點不知道……」

「你冒充我進到嚴家,胡亂弄那些藥給小當家喝,害得小當家……」春兒壓很忘了自己曾經多害怕夢,畢竟夢讓她嘗過很多苦頭,此時她什麼都顧不得了,氣憤朝著夢控訴。

那時,夢被聞人滄浪護住最後一絲氣息,闖進嚴家要叫藥人古初歲救治她,嚴盡歡喝斥著不許任何人救,眾人以為是嚴盡歡不近人情,要眼睜睜看夢死去,原來她的激動反應及冷漠無情,其來有自……

「她流掉過孩子?!」夏侯武威揪住春兒的膀子,虎眸大瞠:「何時的事,為何一點徵兆都沒有?!」

天,他試圖回想,不曾覺得哪時見她面露小產的疲倦。

「……有一回風寒,不,是小當家要我和大夫只能以風寒帶過,不許告訴你們。我門去葬孩子那天,你也有去,在老爺的墓上,木風車底下,孩子就葬在那裡,關哥做給小當家的珠寶匣,是孩子的棺木,小當家哪是去向老爺告你的狀,她是去求老爺照顧孩子,怕他被其他惡鬼給欺負了……」

夏侯武威記起來了。

她告訴他,她要去老爹墓前說他壞話。

那次,她的「風寒」讓她臥床好幾日,倦得幾乎無法下榻,偶爾幾次被他瞧見她掉淚,她卻推說是頭好疼,疼得受不住才哭的。

嚴老爹墓上的小小風車,鋪裡眾人都見過,今年掃墓時,它存在得多突兀,尉遲義還以為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,敢在別人祖墳上插起童玩,沒想到,它代表著一個孩子的無名墓碑……

「……小當家知道你不想要孩子,所以她沒有跟你提,將孩子存在過的事,粉飾得像不曾發生過……就為了你不想要孩子,她一直喝那些藥,將她自己的身子都弄壞了,大夫說,以後就算她想要孩子,也不一定能有…… 孩子沒了,她又成全你和冰心,到最後,她什麼都沒有,什麼都沒有了……」

夏侯武威再也聽不下去,他臉上的震驚褪去,只剩下滿滿懊喪。

春兒的話,字字如針,刺在心上,一顆心,鮮血淋漓,由骨髓深處,漫開極致的痛楚。

一個他不知道曾經存在的孩子,來過,又離開。

她瞞著他沒說,自己一個人面對,騙他只是風寒、騙他只是最近比較累、騙他她無恙,臉色白純粹是水粉塗厚了些、騙他說是胃口不好,不想吃東西、騙他抱病外出不過是準備去老爹墳上燒香告狀——

她還騙了他什麼?!

沒有很喜歡孩子。

不希望惹上麻煩。

比他更不想要擁有孩子。

避妊藥一點都不苦。

嫉妒冰心,所以將她賣掉。

絕不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。

不為任何人守身,床第之間只在乎歡快。

不嫁他。

放過他,要他不用再守著與老爹承諾,放寬心與冰心去吧。

成全了他們。

全是謊言!全是欺騙!全是為了讓週遭的人——包括他——心裡好過,所做出來的欺騙!

掃墓時看見的風車,祭祖時突兀斟人酒杯的牛乳,那日她的特別沉默寡言 她是用怎樣的心情,壓抑悲傷,表現出沒事人一般,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愁緒?當地雙手合十,靜靜面向墓碑時,又是在心裡說了些什麼?

告訴孩子,她來看他了?

告訴孩子,娘很想他?

告訴孩子,站在她身旁的他,正是他的親爹?

而他又做了什麼?

認為她使性子、以為她為難人、認定她所作所為全出自於陰晴不定的壞脾氣,與她冷戰、與她互不相讓,甚至口出冷言刺傷著她。

夏侯武威恨極了自己,他真是個混帳!

是誰冷血無情?是誰鐵石心腸?

春兒說得沒錯。

是他。

是他!

她如此深愛他,好傻好憨地愛著他呀!他明明就知道,也看得一清二楚,為什麼他還會傷害她?為什麼他給予她的回應,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無形刀刃,劃在她心口上,讓她疼、讓她痛、讓她難受哭泣!

夏侯武威急奔回她的閨園,卻不見她身影,裡裡外外找了幾趟,都沒尋到她,他覓至廊道水榭附近,公孫謙與其他人也來了,春兒一席話,猶若當頭棒喝,敲醒眾人,他們絕對都欠她一聲道歉。

「她不在房裡。」夏侯武威心裡湧起不安。

「立刻去找小當家!」公孫謙交代眾人。夜如此深沉,小當家是去哪裡了?

男人燃起火把,女人提著燈籠,滿府裡尋找嚴盡歡,就算小當家只是想獨自找個地方躲起來冷靜情緒,眾人也希望至少能遠遠陪在她身後,知道她平安無事,誰都不去驚擾她也好。

半個時辰過去,有人在大池長橋上,找到一隻繡鞋,鞋上綴滿小小金剛鑽,放眼府裡上下,能穿著如此奢華繡鞋之人,除嚴盡歡之外,再沒其他。

「繡鞋……橋邊找到的?」公孫謙得到消息,與眾人在長橋上會合,發現繡鞋的是小紗,拿著鞋的那只右手正在發抖。

「是……只找到一隻,週遭都看過了,沒,沒見到其餘的……謙,謙哥,鞋留在橋上,小當家會不會是一氣之下——」小紗後頭沒說的字眼,瞬間在眾人腦海中響起。

跳湖!

嚴盡歡性子烈,被眾人如此誤解之後,還忍痛把愛人拱手讓人,途經大池長橋時,心裡越想越嘔、越想越不甘,索性跨過橋欄,蹤身躍下——

此一猜測,教眾人心涼骨寒。

夏侯武威自人群中竄出,暗夜火光,在輪廓極深的臉龐上,堆疊成猙獰陰影,他二話不說,跳進冰冷湖裡,在寬若深海的池中尋探嚴盡歡下落,接著秦關、尉遲義、公孫謙一個一個飛躍而下,爾後幾十名會泅水的奴僕亦下水找人,不擅水性的,駕起小舟,在池面上穿梭。

「找更多火把來!把湖面照亮!快!」橋上眾人不敢遲延,紛紛動作。

「小當家-小當家——」心急的女婢們沿著橋欄喊人,期吩得到回應。

向來平靜無被的池,這一夜,浪濤澎湃,火光連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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